從來沒想過五分鐘,對於夫妻情侶間的關係有如此大的影響。
我是個甚為實際的人,cin家家教日子有功,再無敵天真浪漫純真善良的人,在步步為營開口錢閉口能力的環境下,就算對愛情有那麼一點點美麗幻想,很快就炸得灰飛煙滅。
再加上,cin爹cin娘二方各自兄弟姐妹不少,三個叔叔一個姑姑四個舅舅衍生出的家庭,我又是二邊第一個出生的小孩。大體每個人談戀愛時,我都散發過燦爛的五百瓦燭光過,小時候的我長得可愛不哭不鬧好吃好睡好帶,就算是之後舅舅叔叔們結婚,我都還不時的能去人家家裡白吃白喝。
基本上,這些嬸嬸舅媽和我年紀大約差距在十到十五歲左右,小時候疼我,到十二三歲時,她們大體覺得我是個小小大人,會把生活上苦樂講給我聽,當然,不免也會提到單身時的美好時光。往往讓當時才對愛情萌芽的我驚覺,啊~愛情是愛情,婚姻雖然是其延伸,但現實的考驗摧殘恐怕是誰都意想不到的。
於是乎,有很長一陣子,我不至於拒絕愛情,但也不算期待。甚至是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了,我腦中的計算機就不自覺滴滴答答的響著,二八年華時對愛情僅存的一點綺色期待,等到年紀越大閱歷越多,所剩無幾。
因此,跟小老闆在一起時,那時在南法的山上滑雪旅館,我們很忙,忙到幾乎是每天一睜眼,我們二個人的腦袋就得快速急轉彎,什麼房間要清餐廳要打掃那房客人要check in check out今天的午晚餐菜色為何要不要叫工讀生幫忙如何才能隔絕老闆幫倒忙,天天團團轉,中午十二點忙到最後一個客人醉茫茫的回房,若能半夜一點結束我們就覺得今天天公保佑。不過熱戀期,再累還能談談天摟抱一番。忙碌的工作就安慰自己當減肥,不開玩笑,我天天大油大葷體重竟然可以持續往下掉,老闆說雖然天天看到我,總覺得我好像一天一天在變輕,我累到連瞪老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掛著一抹無奈的苦笑。
等到之後回到他自己在北法的小旅館後,我才發現,前三個月在山上的生活還算是童話世界,我自己選擇的愛情,結結實實的和現實硬碰硬。
旅館是第三年,前二年都以賠字作收。很正常,我安慰他,但旅館的導向,價格的訂位,菜色的決定,成本控制業務推展,和銀行的周旋,如何節省開支等等,這位仁兄似乎不大有概念,都以拚完今天再說的態度一天過一天,加上他只有一個人,顧得了前就廢了後面,我腦袋想了整整一個星期,夜夜輾轉反轍。真正有自己要自負苦樂的感覺,任何決定,一個不好,直接衝擊的就是我們二個,沒有父母親戚擋在前面,只有自己。
他和前女友的二個孩子,教養問題也很頭痛。我算幸運,和男友誠實以對的結果,他完全贊同我教管孩子的方式,孩子雖然皮了點,但仍相處融洽。
然後,我比較震驚的,是同居後的生活,面臨的挑戰是我意料不到的。一個簡單的動作,像筆用完要放回原位免得之後筆越用越少甚至沒得用,得花二三個禮拜去溝通,還得用上cin娘附身之姿,河東獅吼之態才能達到目的,其他事就更別講了。
愛情的力量大到可以改變一個人,但並不具備解決問題的能力。
我一直以為我夠堅強,工作六年加上來法二年,能力雖然不見得通天,但碰到天花板還不成問題。我總試著變幻戲法,軟的,硬的,撒嬌,吐槽,講故事,講經驗,無所不用其極去達成溝通目的。
但不知不覺中,我心中像被放了鉛塊似的,一天放一塊,還不覺得,日積月累,這樣的重量壓住了某條神經,我好像越來越敏感。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莫名其妙開始掉眼淚。
淚水來勢兇兇,一滴落下,之後就像瀑布般沖刷滿臉,止也止不住,我很用力的忍住不讓聲音出來,小老闆卻仍在我吸鼻子時驚醒,匆匆忙忙的抱住了我,不抱則已,一抱,我馬上放聲大哭起來。
那天是哭累到睡著的,第二天眼睛之腫,乾澀到幾乎睜不開。小老闆很巴結的送上可頌和咖啡,坐在我對面,二人默默的吃著早餐。
「妳還好嗎?」他開口問。
「還好,沒事了。」
「工作太累了嗎?開始想家了?還是家人朋友怎麼了?」他開始推敲。
「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莫名其妙就哭了。或者,都有一點吧!」我有點不好意思:「我可能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堅強,這些日子的改變太大,體能上應付得過來,我就以為不需要太在意。」
「妳可以跟我說的,妳知道我不是因為妳可以幫我才和妳在一起的。妳若想做什麼事只要跟我說一聲就好,旅館的事我總會找到辦法處理。」
「也不是因為這樣,我不是個胸有大志的人,你也知道我向來不會委屈自己。」我嘆了口氣,莫名其妙的哭過後,沒有比較神清氣爽,反而陷入一團迷霧中。
小老闆沒再開口,這話題就這樣不了了之。
到了那天晚上,客人不多,十點我們就收拾完畢打烊。本來打算先去沖個澡,卻被小老闆一把抓住。
「來,我們出去走一走。」
「什麼,現在?黑嘛嘛的有什麼好走的?」
「沒關係,妳怕黑的話我在妳旁邊。」小老闆一副英雄救美之姿。
「是我保護你吧!誰比較怕黑啊?」我吐槽回去,還是穿上了外套,和他出去走走。
不是個美麗的夜晚,烏雲密布,幸好無風無雨,我們走了一會,深深吸入夜晚靜謐乾淨的空氣。我突然覺得這幾個月的忙碌,讓我真的忽略掉許多的東西,至少,我就不曾知道,這裡夜晚的空氣,居然含著些許不知名的花香,有著放鬆的魔力。
「我今天想了一整天。」小老闆的聲音在無車無人的黑暗中顯得特別清楚:「我們應該每天至少撥出五分鐘聊聊天。」
「我們幾乎是天天見面耶!一起做事一起生活,有什麼事講就好啦!」我一臉「有這必要嗎」的表情。
「不太一樣的,雖然我們每天一起工作一起進出,但有時妳在上網,或我在看電視,不然孩子們繞著我們,不然就是談旅館的大小事,我們是常講話沒錯,但我常常不知道妳在想什麼。」
「你會不會太緊張了,我只是一時情緒發洩而已。」
「我不喜歡妳難過時,我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小老闆很堅持的說:「不一定要真的聊什麼,妳可以跟我講講在網路上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還是家人朋友最近發什麼好玩或難過的事,反正就隨便亂聊,我就會從妳跟我講的事情中,大概知道妳為什麼開心或難過。想一想,如果今天是我突然大哭或大笑,妳卻不知道,妳也會覺得手足無措吧。」說完,他一臉千萬不要說妳不會的表情,我馬上就笑了。
我沒在說什麼,而之後,他也真的堅持每天至少五分鐘的二人聊天世界,通常都是二人工作完畢上床入睡之初(我實在不是早起的動物),有時聊聊他的夢想,或者我看了那本書覺得有趣,他打勝或打輸網球比賽的感想分析,或者是我為何越來越討厭法國人,不然來個吐槽互咬大會,什麼都好,然後二人再雙雙去面周公。
我起初並不覺得有什麼效果,有時工作到太晚,簡直只想床上一倒從此不起,對他這樣沒彈性的堅持簡直欲哭無淚,超級射手座個性的他,如此持續的執行一個念頭實在罕見。但一想到這主意的引爆點是我那場莫名其妙的眼淚,好歹是為我好,只好努力配合,不去掃他的興。
但久了之後,發覺不是沒有好處的,我們都習慣當強者,相當會隱藏自己脆弱的情緒,久了,有時連自己是不是需要支持都搞不清楚。但日積月累的五分鐘,反而讓我們比較容易查覺對方有什麼不對勁,然後再詢問對方是不是心情不好或身體不對勁,用在小老闆身上尤其有效,他是那種連自己已經發燒生病都不自覺的人,更遑論心裡有一點不愉快不舒服,他自己往往不自覺,都是經過我試探假設詢問才去認真思考。到最後,連他家人都很驚奇的發現我對他任何細小情緒的掌握準確無誤,都以為我們真是註定要在一起的一對。
其實那裡真的有天造地設心有靈犀的伴侶,不過是他天外飛來一筆的主意,讓我們真正慢慢瞭解彼此。
之後,我遇到很多已婚或已經同居的朋友,常常在抱怨溝通溝通越溝越不通,不知道枕邊人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情緒變化莫測,為什麼出了問題寧可跟外人求救也不跟自己商量,為什麼對方不知道自己不開心,彼此怨懟越來越深,到最後,問題出來了,卻是千頭萬緒像一團打結的毛線,連想處理都不知如何下手了。
當一段關係正在經營時,要了解對方,不要高估緣份,不要相信默契,不要依賴「應該」,不要以為天天看得到對方有對話就叫溝通,不要眼裡除了孩子事業金錢就忘了另一半,在忙碌的生活裡,撥出一點點時間,好好的跟另一半聊聊,即使是廢話也無妨,讓對方知道,即使再忙碌,你心中仍有他。
如果買來的精品都知道好好保養珍惜了,這年代,遇到喜歡又適合的另一半快比中樂透還難,為什麼要輕易忽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