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我打工的經驗並不多.



一來是並不缺零用錢,二來爹娘不知道是不是肥水不落外人田,亦或是家醜不可外揚的心態,每到寒暑假必把我和老弟徵調到自家公司,美其名是打工,實際上不甚積極懶性又重的我,若沒人指派工作給我,我一天下來發呆打瞌睡的時間佔掉大多數.



後來實在好奇,五專班上別說寒暑假,平日打工的同學也不少.在班上聽聽他們抱抱小怨講講打工時的八卦,總覺得外面的社會好像怎麼樣都比自家公司新鮮有趣精采.專三那年,總算被我拗成功,經朋友的介紹,到了新東陽打工.



不過,我打工時挑的時間不甚美妙,剛好遇到台灣人三大節之王的過年,操得人仰馬翻,女生當男生用男生則當畜牲用,好處是總是可以三不五時偷吃點牛豬肉乾各式肉鬆滷味,一個半月下來,打工錢剛好付掉重修費,只賺來三公斤的肥肉開學.



再來是去頂呱呱賣炸雞,也沒什麼意思,整天就炸炸雞薯條呱呱包,紅茶奶昔含糖氣泡飲料喝到爽,對於賺來的打工錢拿去花到那了印象糢糊,不過五專時期體重的最高點倒是在這時創下的,好一陣子看到頂呱呱都退避三舍.


出社會後,又是進貿易公司工作,更沒機會對「小費」這名詞有任何感想體驗,頂多是十來歲跟父母去美國旅行時,對於他們小費比例之高嚇得心驚.台灣大部份餐廳都直接加上一成服務費,明明知道不是給服務生的,對於它們以這名義多少一成心中難免犯嘀咕,但既然付了服務費,服務生伺候得再好,頂多跟他們道聲謝,也不會有另給小費的打算.


法國不像美國,不是個特別講究小費的國家.一般服務生若是正職,起薪都不算太低,加上驕傲慵懶愛放假的個性,給他們小費,他們不會多一分客氣;不給,也不見得會多一點白眼.小費付與不付多與少全看客戶自己奇摩子而訂,不會發生在美國為了少付小費而和服務生大眼瞪小眼的爭執.而小費則全由服務生自己收下,也不會像台灣一樣明明付了服務費,卻全都落入老闆口袋的荒唐.


八月在法國北部Condette這小鎮先三個禮拜實習,以瞭解旅館的工作模式時,老闆一家人相當用心,前三天先在廚房了解流程順便幫忙,後幾天則看著一大堆文件發頭痛.第二個禮拜,老闆正式把我推到前線,負責吧台和服務客人午晚餐,換句話說,就是當服務生.


不諱言,我的緊張簡直快跳出喉嚨,讓我閉閉挫的原因無它,就是我那一口破法文,我實在很怕聽不懂客人點的東西或是客人聽不懂我在講什麼,到最後全旅館被我搞得一團亂.我白天趁沒客人的空檔抱著飲料單和菜單猛K,平常我在法國上餐廳都玩自由心証亂點之則亂吃之的心態了,法國菜的菜單從來沒認真看過,


這下不但得知道菜單上所有的菜名,還得學會應付客人的詢問,所有的菜名不但要懂還要知道裡面的內容,更要學會用法文解釋,只有一根筋的腦袋此時因為太緊張呈現故障狀態,無路用到最高點,到最後簡直想把當本菜單啃下去看會不會多少記一點起來.


萬事知難行易,到上陣的時候,反而事事平安物物如意,大部份的客人都頗好奇我這張台灣臉孔,十分友善的儘量配合我講慢法文,有些會講英文的就直接跟我用英文溝通,一些我搞不懂的飲料還教我怎麼弄才對.而遇到真的聽不懂的時候,我邊把嘴角扯上到最高度,一邊向懂法文的小老闆求救,整個晚上就這樣安全過關.


「喏!這是妳的份.」收拾完畢後,小老闆拿到十五歐元給我.


「???這是什麼?」我記得是按月發薪的啊!什麼時候變成給日薪了?


「小費.」


什麼!這是小費啊)))))


我居然拿到傳說中的小費了!!!


「小費這麼多喔?」十五歐耶!愛計算的腦袋算盤霹霹啪啪打著.一天若多拿十五歐,那我的實習薪水可是整整多出三分之一.哇~真想拿這二張薄薄的紙揮舞全餐廳一周.


「今天客人很大方,有個客人說妳服務的不錯,一直笑,讓他吃得很開心.看!光這對夫妻就給了二十歐了.」小老闆對我臉上的驚喜有點不解(顯然不懂我見錢眼開的本性),但還是解釋了一下恩客….是客人給小費的理由.


原來只要一直笑就可以過關了嗎?不早說,害我緊張了一整個下午.「裝肖仔」我很會,它的兄弟「裝笑」我也不賴,還外賺小費一筆,真是意外的禮物.


就此之後,我的嘴角看到客人都會自動往上揚,既可以降低客人想跟我講法文的企圖,又可以爽到客人的奇摩子.客人的任何要求,只要是老闆給我的權限之內,全都給得很大方(反正成本不是我付,多給又不心痛).加上在台灣習慣快節奏,我總是很快達到客人的要求,有時甚至被老闆要求慢下來.相對的客人可開心了,一次忙了七桌客人下來,小費總數高達五十歐,直接打破這間旅館的開店記錄.


一週以後,我對小費的狂熱稍減,開始注意形形色色人種給小費的態度.


Condette因為偏北,離英國荷蘭比利時都很近,算是法國北部的度假小門戶.除了法國人之外,英國人來這裡度假的比例極高,因地理位置的關係來這裡置產的人不在少數,再來就是荷蘭人和比利時人,偶爾有北歐客人,三三兩兩的美國客人.不同的國家各有其不同民族性,從給小費的態度可窺看一二.


英國物價比法國高三成,所有的英國人一到法國度假,都覺得真是便宜划算至極,幾乎沒有一個人不給小費的.小費少則五六歐,最多我收過四十歐,害我樂暈暈了一整個下午.


美國人則是養成習慣,感覺不給點小費,好像會有掃把棍棒伺候的下場,而且很好玩,他們給的小費大多都算好在一成到一成五間,甚至有一次我被直接問及法國小費的%數是多少才對,我呆了一下,要這些美國客人放心吃喝,給不給小費都無妨,我不會兇神惡煞的追打他們,大夥都笑成一團.


北歐客人比利時客人都ok,不論價錢多少,五歐算極限.法國人則完全顯示不在意小費的個性,頂多是給個一二歐意思意思,給五十分的也不少,而且給不給態度都輕鬆自若,完全不擔心有遭白眼的下場.(或者被他們的行政機關們訓練習慣了.)


比較好笑的一次,是來了一對荷蘭夫妻.第一次來時,結帳結束後,二夫妻在那坐了很久,我原本以為他們在討論什麼旅遊計畫,結果看他們拿銅板在那算來算去,才知道他們在想要給多少小費.看他們在那裡五分十分的算,我很想衝出去跟他們講說要他們不要麻煩了,結完帳就可以走了.硬生生的忍了下來,耳朵拉得很長,很好奇他們最後的價碼是多少.


結果,等他們一消失在眼界中,我馬上衝去他們那桌看.小費多少不是重點,我實在好奇他們花了那麼多時間,到底是值多少錢.


答案:三十分歐元.


真不愧是Go Dutch的荷蘭小氣財神.


第二天,他們又來吃飯,我態度如常.小費多少不會影響我的心情,但遇到再來光臨的客人總是讓我很開心,Condette裡的餐廳賣的東西大同小異,加上工作的這間旅館又離鎮中心有一段距離,客人願意來這裡吃飯,我通常都自戀的覺得是我之前服務得好,讓他們願意再來,這樣自我幻想的肯定讓我工作時很容易滿足,也比較容易忘記工作帶來身體上的勞累.


對這樣的客人,我都服務得頗殷勤.不知道是不是太勤了,讓他們開始有點羞愧昨天給的小費,結完帳後,我到吧台,這對夫妻又把我召回他們那裡,給了我五歐的小費.


哇靠!五歐!這二天他們的結帳金額都差不多,今天這麼堅毅果決的給五歐,要不要幫他們叫救護車啊?


「謝謝妳這二天的服務,我們吃得很開心.明天就要回荷蘭了,希望有機會再過來.」


「當然,我們也希望你們再來,回程一路順風.」我微笑,說的是場面話,但心裡是真正開心.這樣的讚美遠比五歐受用多多(但有五歐到手還是很樂)


雖然到現在仍然不習慣拿小費,不過對於見錢眼開的我而言,小費還真是工作累斃之餘,最立即且振奮的特效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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