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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次看到這座橋心情都很複雜,跟看到機場差不多。回家了,或離家。

 

我第一個會做的甜點,是蘋果酥奶酥派。

 

英國媽媽教我的。

 

我其實第一次去英國是非常害怕的,雖然英國爸媽是我爸媽的好朋友(需要中間透過人翻譯的好朋友),但其實我只有在十歲時見過英國爸爸一面,更糟的是,我對於這個金髮白膚高鼻的阿伯一點印象也沒有。雖然那時因為工作上的關係,每天通傳真,但都是公事上的,偶爾問候我父母,我制式而禮貌的回答他們都好,關係仍很陌生。所以當我決定去英國遊學時,他們極力的邀我住他們家,有人就近照顧比較好,而我為了讓父母安心,也答應,但,惶惶不安。

 

這樣的不安在抵達愛丁堡機場見到英國爸爸後,並沒有改善,緊張加上陌生,讓原本已經半青不熟的英文完全進入化零的程度,英國爸爸是個典型沈靜不多話的紳士,氣質很好,臉孔也很慈祥,感覺得出他已經盡力放緩講話的速度和單字的難度,但顯然我的不安也感染到他身上去,我越一臉茫然,他就越緊張,感覺到他越緊張,我就越慌,到最後全車都沈默下來,我幾乎想立刻下車轉回機場馬上回台灣。

 

到了他們位於Berwick的家,下車後,英國爸爸幫我把行李提進房子,簡單的解釋,他的妻子剛好出去買菜,馬上就回來。

 

我坐在廚房的椅子上,和一起去的朋友面面相覷。一個英國爸爸已經溝通不順,又加上他妻子,才第一天就這般慘狀,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

 

還在胡思亂想之際,英國媽媽二手提著大大小小的塑膠袋,一陣風的掃進了廚房。

 

我還沒反應到發生什麼事,甚至來不及站起來,英國媽媽帥氣的把手上的東西全丟到桌上,一個胖胖暖暖的懷抱罩住了我。

 

「等好久了,一直想看看妳長大後的樣子,怎麼比我想像中要高啊!我以為會小小一隻說。」

 

閉塞一整天的耳朵突然打開似的,我居然聽懂英國媽媽在說什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接下來也沒有我開口的餘地,英國媽媽喳喳呼呼的交待兒子要把我們的行李拿上去,她帶我們去她精心幫我們佈置的房間,介紹家裡的格局,日常食物用品在那裡。然後又帶我們回到廚房。

 

「好了,現在是喝茶吃點心的時間。」她把水壺放到熱坑上,燒滾。

 

人與人之間的緣份很奇怪,有些人天天見面天天相處,最多的交集就是點頭招呼,永遠在緣份未到的位置;有些人即使第一次見面,就會讓你立刻懈下心防,想更多了解他親近他。我見到英國媽媽第一眼,她給我的第一個擁抱,我們二個的緣份,註定就是一輩子的。

 

從這間廚房開始,每一道料理,每一次的相見,每一次的通話,每一份禮物,每一聲問候中,一針一線的迅速縫製交疊,變成一張牢不可破的親情網-我們沒有血緣,但是是彼此的家人。

 

而我會做的第一種甜點,也是她教我的,Apple crumble,蘋果奶酥派。

 

「去拿麵粉,麵粉,F.L.O.U.R,不是花,袋子上面有寫,看到沒?」她總是邊替蘋果削皮切塊時邊教我英文和做點心:「然後去拿糖,這個妳認得了,奶油也拿出來,然後量,奶油和糖一樣重,麵粉是二倍重。放在透明大盆子裡,然後把麵粉糖和奶油混和起來,捏成小小的粗粒,粗粒-C.R.U.M.B.L.E。這個單字記下來。」

 

邊教做甜點,邊教新的單字,她會細細詢問今天上課的過程,老師教了什麼?有什麼不懂的嗎?班上有幾個同學?都來自什麼國家?相處起來如何,目的不是八卦,而是要多一點讓我們練習英文的機會。

 

漸漸的,我的英文程度略進步了些,開始聊得更深入,她告訴她小時候的生活,和英國爸爸交往的過程,婚後和丈夫外派至東南亞國家的日子,還有喪子之痛。我和她聊起跟自己母親間相處的矛盾,很想親近卻找不到模式,知道自己應該先改變卻不知從何開始,對未來的茫然,和不知自己的價值在那的困惑。

 

我總是適時的在她聊到過往的傷痛時,默默的遞上面紙,端上一杯她一向喜歡的,奶二茶八比例的奶茶;而英國媽媽容忍我當年不成熟的想法和言語,耐性的聽著,拍拍我,轉換各種角度分析安慰著我。直到整個屋子彌漫著蘋果的甜酸和肉桂那股厚實富郁的香氣時,我們停下談話,把烤好的蘋果奶酥派拿出來,英國媽媽會拿湯匙挖一小角,確定裡奶酥下的蘋果塊都烤透了,然後放在陰涼處降溫休息,讓上層的奶酥和下面的蘋果味道可以更融和些。

 

做好的蘋果派通常都是做晚餐後的甜點,不過近廚者先食,我們二個總是偷挖一小碗,從冰箱拿出冰涼涼的double cream,澆到剛烤好熱呼呼的蘋果奶酥上,二個人邊吃,笑得賊賊,享受偷食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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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被這甜點餵得肥肥。


最後一次離開歐洲,我其實沒有想到我會這麼久才又踏上那塊土地。我和英國媽媽不時的通電話,我也是一年又一年的延後去英國的計畫,直到那一天,和英國媽媽在通電話時,我提到想把六月份的英國行再延遲到九月時,向來都跟我說妳什麼時候來都歡迎的英國媽媽,聲音黯淡了下去。

 

「妳去年也這樣說,三月要來延到六月,六月時說因為四五月時和你媽媽去了那裡玩,所以延到九月,到了九月說反正離你們中國新年也不遠,那時假多,不用請那麼多假。結果到了過年,妳就說太冷了不然三月再來好了。」

 

我有點困窘,感覺自己像放羊的孩子。

 

「親愛的,我很想念妳,妳雖然常打電話寫email寄禮物給我,可是我還是很想見妳,妳是妳父母的女兒,但是妳也是我女兒喔,記不記得?」她柔聲的請求:「我是個有了年紀又一堆毛病,但是很想念妳的老女人,好不好,不要再延了,夏天過來吧。那時天氣正好,我們可以去那裡旅行個幾天,或者,在家裡做甜點聊天也很好,好不好?機票錢貴沒有關係,我幫妳出。」

 

「妳……」我硬捱住湧入鼻腔的酸意,深深吸了口氣:「英國媽媽,新招喔!居然裝可憐,這是我家happy專用的招術耶。」

 

「嘿嘿,我們都是獅子座啊。」英國媽媽大概也覺得自己講著講著快掉淚,跟著我轉換氣氛。

 

然後,草苺的新書出版了,當我看到尚媽媽和藍苺起士蛋糕時,邊看文章,英國媽媽和尚媽媽的影子不斷重覆交錯,我的心扭擠成一團,疼痛不已。我決定,英國之行計畫不再延遲,七月出發。

 

而且,不只英國媽媽想念我,我也很想念她。那間在英蘇格蘭邊界的大房子,夏天花園裡各式成熟的黑紅白醋栗鵝苺覆盆子小野苺還有蘋果樹,總是塞得實實滿滿的冰箱,永遠都暖呼呼的廚房,一個胖胖的身影,在那裡,做菜整理帳單菜色,拿著電話跟我聊天。或者在火車上,當看到Berwick那座美麗的出海口老橋時,不遠的月台,同樣胖胖的身影站在那裡,殷殷期盼著我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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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車上看到的老橋

 

所以,珍惜當下。今年夏天,我不用再頻頻看著各個甜點店或餐廳裡的蘋果派,嫌它們做得都不如英國媽媽的美味。

 

準備好手帕衛生紙,英國媽媽,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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